他猛然吁出口氣,眼神變得有些陰鷙,這個項目確實是他一直以來心頭猶如針刺的陳年舊傷。
肖馳當時就是用這種似是而非的手段讓他想太多然后退出競爭,第二次又用相同的方式再以另一種形式狠狠地坑了他一把。
他現在已經搞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總之這種曖昧的態度下永遠埋藏著無數的可能。
想到這里,他突然發問:“始于的資料文件你是怎么發現的?怎么會那么湊巧,他們上午剛交上來,就被你給看到了。”
他朋友一聽這問題立刻來了精神:“這事兒可說來話長,真的是巧合得不能更巧合了。始于地產那個姓鄧的總經理特別小心,他不是直接交上來的,是找了我們管招標一個組長,私下里喝了酒又給了好處,托這個組長偷偷夾帶進來的。按理說那么小心就連我也不太可能發現,可他失策就失策在在他找的這個組長不太靠譜,人還嘚瑟,中午吃飯時三句話就跟我說漏嘴了。”
祁凱的眉頭皺了起來:“鄧麥這人平時看起來挺精明啊,怎么會找這么個人?”
“精明有個屁用。”這朋友嗤笑一聲,“我知道那人不靠譜,他從哪兒知道去?我就問你你知道么?”
祁凱一想也是,不由點了點頭。
他朋友喝了口茶,臉色又緊張起來:“今天這事兒我就告訴了你,那個組長那邊我也讓他閉上嘴了,你這兒可別給我掉鏈子,瞞緊點知道么?”
祁凱點了點頭,他心中已經初步相信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了,林驚蟄又是拖延到最后一周又是找關系的,做得如此謹慎,要說里頭不帶著點大動作他還真覺得不太可能。
對方上一次出手城北地塊的時候也是這樣,像個傻逼一樣,在所有人都撤退的時候孤注一擲把身家性命壓在那幾塊看上去沒有一點前途的土地上,然后就這么一飛沖天了。
對外他老說自己運氣好,但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那是編瞎話的,沒點底氣,他敢這么干?
這次對方又看上了城南那塊平平無奇的五寶山腳,這同上一次在城北時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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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蟄全無預兆地出現在了競標現場,叫許多根本沒想到他會來的競拍者陷入了長久的竊竊私語中。
祁凱聽著身邊那些完全沒得到消息,還在奇怪明明沒有遞交申請林驚蟄為什么會來的猜測聲,又看著帶領鄧麥入場的林驚蟄臉上一如網上帶著些許微笑的沉穩模樣,心中不禁有些自得。
看對方這有如勝券在握模樣,恐怕還以為自己那偷偷摸摸的手段有多么天衣無縫呢,想來根本就不知道早就被自己打聽出來了。
會場不大,兩人順理成章碰上了面,祁凱這回倒是非常風度翩翩:“林總您遲到了啊,可讓我等了好久。”
雙方之間氣氛劍拔弩張,仿佛無數新仇舊恨從空氣的裂縫中洶涌傾瀉下來,林驚蟄定定地盯著祁凱的眼睛,面色略微收斂了一些:“祁總知道我要來?”
祁凱聽到這個疑問,立刻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膀,攤開手道:“怎么會?林總您瞞得那么好,我從哪知道去?”
林驚蟄微微側首,目光朝鄧麥的方向瞥了一眼,鄧麥也與他對視,視線十分警惕。
祁凱看他們這番做派,心中著實暗爽了一番,他就喜歡別人這樣惶惶不安卻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的不安模樣。
林驚蟄再沒理他,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一點,迎著祁凱內容耐人尋味的笑,他與對方錯身而過,被招待小姐指引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對上鄰座那位客人認真而鋒利的視線時,他緊繃著的眉眼當中忍不住流露出一絲笑意。
前后也都是熟悉的面孔,那位燕市地產聯盟的領頭羊代高峰就坐在正前方,看他緊挨在肖馳身邊坐下,緊張地回首同他寒暄了好幾次,仿佛生怕兩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打起來。
林驚蟄一臉正經地同他說話,坐姿筆挺,上身同肖馳默契地拉開了一道大約十厘米的縫隙,在被椅背遮擋的位置,卻翹著二郎腿用鞋尖撩了好幾次肖馳的褲管。
肖馳盯著他,被撩得眼中有些熱切,垂下的手微微朝左滑動,覆在了他同樣撐在凳子處的手背上。
林驚蟄非常不真誠地掙脫了一下,手離開椅子,反倒被那只火熱的大掌徹底捉住了。
按捺住想要勾起的嘴角,他斜斜睨著肖馳,似笑非笑地問好:“肖總,最近過得怎么樣啊?”
肖馳從握著他手掌的狀態微微變動,手指一根一根穿進他的指尖,雙方默契地十指交扣。
他道:“不怎么好。”
林驚蟄最近裝修辦公室,變得特別忙,好幾天沒能跟他見面了。
林驚蟄輕輕搓摩指腹下對方手背的皮膚,交握的手心仿佛都被熱意熨出了一層薄汗,他外頭盯著對方的眼睛和嘴唇,想要說什么又覺得沒那個必要,努力壓抑的笑意忍不住泄露出一些。
臥草,代高峰在前頭聽得心驚膽戰。
這短短兩聲問好里,火藥味濃郁得連他都聞到了,林驚蟄那聲嗤笑是怎么回事?肖馳居然說自己過得不怎么好!
這都他媽誰給安排的座位啊!居然把這兩人給安排在一起了!
四下里因為這倆人的緣故一時噤若寒蟬,生怕被卷入什么原本跟自己沒關系的紛爭里。直至開拍儀式開始,氣氛才熱鬧起來一些。
林驚蟄的突然到場也不免讓人猜測紛紜,對方直至到場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泄露,顯然是為了某項勢在必得的交易在一直保密,眾人不免好奇他看上的到底是哪塊土地。畢竟這次參與拍賣的七塊地中,除了城北壓軸的那兩塊熱門一些之外,其余的五塊都沒什么特殊的亮點。
但林驚蟄的舉止并不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一號地競拍完畢后,二號地幕牌揭開,這塊位于五寶山山腳面積高達四十多萬平方的荒野,除了比較大一些之外沒有任何超脫人們視野的優勢,拍賣員報出的起拍價也在先前業內的預估之內——五千五百萬。
燕市現如今地價水漲船高,這個價格買一塊四十多萬的土地非常劃算了,因此立刻就有人開始競價。
競價上了六千萬,加價的頻率漸漸開始放緩,直至最后只剩下一個競拍者,拍賣員似乎也對這個價格有所預料,波瀾不驚地舉起了錘子:“六千三百萬,第一次。”
“六千三百萬,第二次——”
“六千三百萬,第——”
她三字尚未出口,錘子差一點便要落下去,誰知原本安靜的會場里卻突然又舉起了一面牌子。
鄧麥舉起林驚蟄的號碼牌,在林驚蟄微微頷首之后,高聲道:“七千萬。”
拍賣員一瞬間還沒反應過來,兩秒之后才猛然回神,在看清楚參與加價的人是誰后,立刻來了精神:“七千萬——”
一口氣加價七百萬,明顯是勢在必行,眾人意識到出聲的是始于地產的代表后,當即一片嘩然。
前一個競標的競拍者錯愕地朝林驚蟄方向看了兩眼,但由于價格已經超出心理預期,手上的牌子猶豫片刻還是放了下來。
現場其他一直在觀望的商人卻猛然開始了蠢蠢欲動。
這是繼出讓地王之后,林驚蟄第一次公開拿地,還為了喝退對手,一次性就加了七百萬。
這塊平平無奇的二號地莫非有什么不同尋常之處么?當初他拿城北十庫巷時就是這樣,在地價狂飆猛漲之前,所有人都把當時孤注一擲瘋狂囤地的他當做是傻子。
因此迅速有人更進:“七千一百萬——”
林驚蟄寸步不讓,死死咬住對方:“七千二百萬——”
又一番加價,直至加到八千萬,這個已經超出預估的價格讓原本行動的眾人重新變得謹慎了起來。
林驚蟄讓鄧麥喊完了八千萬,便垂著眼無比安靜地靠坐在椅子里,面對眾多打量揣測的視線,他紋絲不亂,整個人周身都在散發出一種強烈的、如同大型食肉動物面對獵物時充滿壓迫感的戰意。
他似乎篤定這塊地一定會被自己拿到手里,拍賣臺上的拍賣員在短暫的意外后迅速拾起了職業素養,她再度拿起那柄小錘,重復了兩邊報價后,高高舉起——
正在這時,人群中從開拍以來從未有任何動靜的一隅,卻再度傳出了讓人錯愕的聲音。
江恰恰高高舉起祁凱那枚象征著鎮雄地產的號碼號碼牌,顫聲喊了一句——
——“八千五百萬!”
短暫的安靜之后,漸漸平息的喧嘩聲再度響起,眾人交頭接耳,猜測紛紛,林驚蟄也不再如同之前那樣平靜,他回頭看了祁凱的方向一眼。
祁凱瞇著眼睛朝他微微一笑,滿臉勝券在握的悠閑模樣。
視線相對,長久的靜默,兩人身邊都充斥著吵鬧的喧嘩。
林驚蟄盯著他的笑臉,片刻之后,卻并未如他所想那樣露出什么猙獰或是錯愕之類的表情。
對方平淡無奇地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個禮貌的弧度,然后回首道——
“我放棄。”
祁凱怔楞了一秒。
然后他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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