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身上的蛛絲也褪去了,端正而立。
"看到花燈節(jié),你猜我想什么"她說。
莊籬貼在鏡子上,不僅能看清她的臉,聲音似乎透過鏡子也響在耳邊,清亮幽靜。
周景云低下頭,看著說話的人,神情有些怔怔,旋即不悅輕哼一聲:"此乃大周盛世。"
她笑了,聲如搖鈴,身形微微后仰:"不,我想的是,煙火易燃,要小心火燭。"
周景云似乎愣住了。
街上有男聲朗朗傳來。
"娘娘,我等嚴守煙火,望風而動,絕不會讓火災擾民,請娘娘盡享節(jié)慶之歡。"
莊籬看著沈青站在花車上,含笑抬手施禮。
街邊的民眾則沉浸在天上飛舞的仙鶴帶來的震驚中,大人孩子都發(fā)出歡呼。
有一個婦人沒有看仙鶴,而是看著窗邊坐著的她,流淚揮手,跪地叩拜。
莊籬的視線越過那婦人,看到在人群中女子背影,牽著虛幻的人影,舉著羅剎面具,那么的開心,身形似乎變成了孩童,蹦蹦跳跳,越走越遠,前方人影交錯,有騎馬的年輕將士,有挽著衣袖勞作的少女,有抬手捻須的慈祥男人,有草原,有山林,有起伏的山脈,有如閃電奔走的馬匹——
相比于盛大的煙花,普天同慶,那里更吸引人。
耳邊有輕輕的碎裂聲,莊籬一驚,眼角的余光看到鏡面泛起碎紋,宛如蛛絲。
蛛絲!
莊籬猛地向后退去,但還是晚了一步,無數(shù)蛛絲穿透鏡子纏向她。
鏡子里的人們也不再看花燈,而是都扭轉著頭看向她。
耳邊響起小童的尖叫聲。
但這一次鏡子沒有碎裂,因為有蛛絲也飛向了小童,瞬間將他纏繞,裹住了嘴和眼。
尖叫聲被堵住,視線被遮擋,小童神情變得呆滯,蛛絲又變成了手,溫柔地拍撫著他,要讓他睡去。
不能睡。
真要睡了,上官月和她都醒不過來了。
莊籬撲過去將小童抱住,用力撕扯蛛絲。
"李余,快醒來!快醒來!"
"李余,你阿娘不見了!"
這句話讓小童睜開眼,莊籬用力一推,將他推向地面,而自己則張開手,四處抓握。
無數(shù)的蛛絲宛如被她拉住,拉向身上,她用力旋轉,將所有的蛛絲裹在身上,只余下一顆頭露在外邊。
看著這恐怖的一幕,小童哇一聲放聲大哭。
……
……
"公子——"
耳邊的喊聲越來越大,伴著水潑下來。
上官月猛地睜開眼,不待看清眼前,人就跌下來床,用力的在身上拍打。
"蜘蛛,蜘蛛!"他喊道。
蔡掌柜有些不知所措,要扶著他,也跟著往他身上看"公子怎么了沒有蜘蛛,沒有蜘蛛。"
上官月推開他,繼續(xù)瘋狂地拍打自己。
看著公子從未有過的驚恐,發(fā)紅的眼,蔡掌柜覺得腿發(fā)軟,公子,這是瘋了
他陡然想起先前的事,公子這樣子——
"公子,你做噩夢了嗎公子你別怕,醒了,醒了。"
他撲過去,再次抓住上官月,用力勒住他,不讓他掙脫。
伴著一聲聲喊,再加上胳膊和身體被勒住的疼痛。
疼痛。
上官月慢慢平復下來,手還掙扎著想拍打著身子,但速度慢了下來。
做夢
是夢啊。
對,是夢,白籬說過,要他睡覺,需要他的夢境。
他睡了,睡了就是做夢了。
現(xiàn)在醒了,就不是在夢里了。
他突然也想不起夢到了什么,只覺得很害怕,很害怕。
似乎被什么纏上。
似乎失去了什么。
阿娘。
他失去了阿娘。
上官月拍打的手停下,慢慢抱住了膝頭,感受著身子的顫抖。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害怕。
他是個大人了。
他什么都不怕。
但恐懼從心底深處不斷地涌上來,一層一層一浪一浪將他淹沒。
原來做夢這么可怕啊。
白籬,她怎么樣
她是不是也很害怕
……
……
四周變得安靜。
隨著一層層蛛絲的纏繞,莊籬的頭也被裹住了,徹底與外界隔絕。
上官月應該醒了。
一定會嚇壞了吧。
希望他別被嚇瘋。
他不做夢是對的。
夢境,就是這么可怕
沒有人會知道發(fā)生什么。
也沒有人能真正控制夢境。
因為沒有人能控制自己想什么,不想什么。
在夢境里,你的恐懼,你的欲望都不能掩蓋遮擋。
在夢境里,你的恐懼,你的欲望,能將你吞噬。
莊籬感受著蛛絲一圈圈的纏繞,越來越緊,越來越密,天地間越來越安靜。
睡吧,睡著了,就不怕了。
她手里還抓著蛛絲,但已經不再撕扯,眼也在慢慢地閉上。
直到,突然,懸浮的身子猛地向下跌去,窒息讓她無力的身子瞬間繃緊,她開始掙扎,手腳并用,用力掙扎,這是人面臨死亡的本能。
就在最后一口氣消耗殆盡之前,她猛地睜開眼。
水沒過了她的頭頂。
真實的。
流動的。
刺骨的。
她猛地躍起身,向上伸出手。
有一雙手伸過來,抓住她的雙手,將她拉起來。
流水從耳邊跌落,昏黃的燈光傾瀉,夾雜著一聲聲呼喚。
"阿籬,阿籬。"
似乎覺得這個名字不夠,聲音一頓,緊接著再響起。
"白籬,白籬!"
莊籬抓住這雙手,伴著嘩啦的水聲,趴在浴桶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抬起頭,透過濕漉漉的頭發(fā),還在不斷滴下的水,看著站在身前的周景云,在晨光中漸漸清晰。
"阿籬。"周景云握緊她的手,蹲下來,看著她的眼,再次喚。
"是我。"莊籬說,聲音沙啞,"我是,白籬。"
周景云松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他真怕自己做的不對,真怕幫不上忙——
"我拿毛巾——"他說,起身要向一邊邁步。
但被莊籬一把拉住。
"世子。"她說,"我還要請你幫個忙。"
周景云看著她:"你說。"
莊籬抬著頭,滿臉都是水,不知道是被嗆的,還是經歷了什么痛苦,一雙眼發(fā)紅。
"你要幫我。"她輕聲說,"殺了莊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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